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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電ing,人生不設限 陳慧盈的職涯分享

2017年11月22日

統整/林雅綸


      在藝術類雜誌中不時見到的熟悉作者姓名:陳慧盈,其主要研究興趣為藝術機制批判、文化政治與攝影影像之實踐與理論等等,在慧盈難得的回台機會下,回到中央大學藝術學研究所和學弟妹分享她一路走來的職涯點滴……


陳慧盈的碩士論文研究對象:美國攝影師 Diane Arbus(1923-1971 )

圖為Diane Arbus. Child with a toy hand grenade in Central Park, N.Y.C., 1962. Copyright ©The Estate of Diane Arbus

教育推廣組&展覽組的邊做邊學、邊學邊做

      我是2009年春天畢業的,畢業後因為身體問題休養了一陣子後,就全職準備高考二級的文化行政跟公費留考,並在那一年底順利進入高雄市立美術館工作。

      我到高美館是先分發到教育推廣組,負責新聞媒體公關、募款、觀眾研究跟一些長程的教育推廣計畫。當時因為館長是公關出身的關係,媒體關係跟募款是高美館相當重點的業務。因為如果我們將美術館看作一個公務機關,媒體形象自然是打造執政者政治形象最好的工具。而且,在文化機構漸漸走向法人化,自籌款壓力越來越重的環境中,媒體形象會是尋求贊助時有力的背書,也常常被作為所謂「績效」的指標。但我們也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如果我們將美術館視為一個教育、研究機構,在這樣資訊流通發達的時代裡,尤其我們是在資源相對邊緣的南部,這是很好的教育推廣工具,可以讓影響層面跨越地理界線。

      但是,不知道大家對於公關的印象是什麼?我一開始都想像自己是不是得扮演一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交際花。但對於一個阿宅性格的人來說,第一次正式上班,光要接觸大量的人就已經是很大的挑戰了。我那時連打電話給同事,都需要寫大綱、深呼吸一下,才敢按下號碼。但我那時相當幸運的是,當初帶我的小主管也讓我學習到公關這件事的重點,不只在於籌辦一場又一場華麗或有創意的記者會活動,相反地,很多時候我們的心思是放在規劃、協調出一些能讓美術館、媒體或贊助方雙贏的合作模式。因為資源不只是金錢,也包括譬如研究資源、媒體觸及層面,甚至是私人機構在事務運作上的彈性等等,不同的機構有不同的優勢,如果能結合這些不同的面向,形成夥伴關係,資源才能有效地擴大,合作也才會長久。

      我在教育推廣組待了一年多後,調去展覽組。我當時執行過的展覽主要可以分為兩種形態,就是一般in-house curator籌劃的自辦展覽,以及公開徵選策展案。製作展覽從來就不可能是單獨作業的,在公立美術館中一檔展覽最基礎的工作包含前期研究、選件、作品包裝運輸、空間規劃、展覽文宣、新聞資料、教育推廣活動等。也因為是公部門,在規劃時除了會思考如何將展覽納入在地的觀點、如何將不同的思考深入淺出地傳達給公眾,在執行時還得考量長官的想法,且從提案到結案每一步都需要跟會計交涉,尤其是在台灣目前以公共工程採購法主導一切公部門業務的狀況之下(所以,對於最近引起討論的藝文採購法,我是樂見其成的)。但在人力短缺且分工沒那麼細的台灣美術館裡,絕大多數的工作仍是得自己籌劃執行。這些工作繁忙又龐雜,得邊做邊學、邊學邊做,而我也是從這種實務工作中,開始去想「策展」應該是怎麼一回事。


圖為陳慧盈以前在紐約台北文化中心承辦的董陽孜展覽的裝裱工作狀況


      另一方面,高美館自1997年起就有個叫做《創作論壇》的策展案公開徵選機制,我當時也負責一些策展案的評選跟執行。我那時很喜歡在評審會中聽到評審委員們是從「策展」,而不是「作品」的角度去看一檔展覽、進行辯論。也因為我認為展覽就是藝術創作面對公眾的平台,所以我也很喜歡跟一些策展人在共同把展覽落實時,去了解他們對於公眾的想像是什麼,對於作為這樣一個中介媒體有什麼看法。

公費赴英充電去

      工作了近三年後,一方面是因為有公費保留期限到期的問題,一方面也是因為有天發現自己連到書店翻翻新出版的書跟雜誌的時間跟力氣都沒有,覺得自己雖然在行政事務處理的經驗值增加許多,但對於文化、藝術議題的敏銳度跟研究能力還是會漸漸磨損,就辭職到英國念博士班。

      我無法說我在英國或是在英國倫敦大學金匠學院(Goldsmiths, University of London)這個學校念書是多美好的經驗,畢竟我在入學第一天踏進學校圖書館,還有了解博士生可以獲得的資源後,再看看自己的國際學生學費帳單,就深深體會為何以前在校時,學長姊們回來分享都說會懷念在中央大學藝術學研究所的環境,覺得在中央念書真是CP值很高的幸福事。但能這樣近身觀察一個社會,打開許多以前認為理所當然的限制,依舊還是一件相當值得嘗試的事情。

      我念的是英國倫敦大學金匠學院視覺文化研究所(Visual Cultures)。Goldsmith的視覺文化所博士班共分為三組,一是視覺文化組,一是「法理建築」(Forensic Architecture)組,另一個就是我所念的「策展/ 知識組」(Curatorial/ Knowledge),簡稱C/K。其實我真正感興趣的是文化政策,覺得這可以為台灣的藝術生態帶來更多的改變,但當初因為工作經歷等因素,陰錯陽差地被分配到策展/ 知識組,但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這也許是個必然的結果。


圖為位於倫敦東南方New Cross的英國倫敦大學金匠學院(Goldsmiths, University of London)的著名地標,該校為藝術、戲劇、音樂與文學創作等人文領域的領導翹楚。


      因為在工作上看到了一些現象與問題,我並沒有延續我在中央時所作的攝影史研究,而是想要從藝術機制批判的脈絡去看策展當中文化跟政治的衝突。當然,轉型都是需要磨合的。因為如果要作為一項學術研究的議題,那麼這對我來說是個全新的領域,需要加強許多背景知識。另一方面,既然名為「視覺文化」,那我們面對議題的角度就會跟藝術史有所不同,這也是我的指導老師Irit Rogoff時時會提醒我的。

      現在「策展」在全世界都是個熱門的詞。而我念的科系也是在「策展」被學科化的過程中,很早(約2006年)就因為具有將關於策展的所有技術與思想理論化、知識化的野心而成立的研究機構,整個機構的核心提問就是怎麼將策展建構為一個知識體系,所以,我們最重視的是在策展與知識中間那個斜線(/ ,slash)。

      但是,我們怎麼去當這個策展與知識中間的slash呢?一般英國的博士班並沒有強制規定要修課,但我的指導老師,也就是視覺文化研究所與策展/知識組的創辦人,卻有要求我們每六週需要上一次連續三個整天的討論會,那三天會邀請各個不同領域的講者進行講座、課程參與者的報告,還有一天的讀書會。課堂成員除了所上的學生,每年還有固定各一名印度跟中東地區的策展人或研究者,通常也會有一些我們老師邀請來或是篩選過的旁聽者等等。也因為這個討論課並不那麼密集,所以我們programme真正以倫敦為根據地的並不多,多數平常是住在世界各地,歐洲最多,但也有些住在埃及等地,多數仍舊在課餘時間有從事策展實踐工作。我們透過這種方式,去獲取世界上不同地區最新的策展實踐狀況。


圖為The Curatorial A Philosophy of Curating (2013年初版))一書的封面頁。是陳慧盈在CK 的老師Jean-Paul Martinon跟學長姊們合著的書。

視覺文化中的名牌C/K(策展/ 知識 Curatorial/ Knowledge)

      在C/K的上課方式與內容是遠超乎我入學前的想像的。在中央上課時,我們花了許多時間跟精神在討論「作品」,課堂報告、討論時,我們往往是圍繞著牆上投影的各種作品圖像。但我在Goldsmiths時,幾乎沒機會看到或討論單獨一件藝術家的「作品」,上課時大家就是圍著一張大桌子團團坐去討論當次訂定的議題,像這幾年來,我們的年度議題包括「正義(justice)」、「方法學(methodologies)」、「檔案(archives)」等等。

      如我們也曾經以「檔案」(Archives)作為年度主題,那時我們曾經進行一個叫做「展覽生命的軼事檔案」(Anecdoted Archive of Exhibition Lives)因為通常我們在建構檔案時,會從機構或是事件的角度去進行,去充實他們的歷史,去強調檔案的原始出處或是存在。但這些裝配檔案卻擁有不同的運作方式:他們強調某些獨特的時刻,通常不是可觸知的實體,卻依然對我們產生無盡的衝擊,影響我們的思考方式,或是我們夢想的方式。他們將某些氣氛的東西轉為政治史,且指明一些有時看似無關緊要的小動作,例如:喝咖啡、看展覽或是參加節慶等,會涉及一些智識上的討論,也決定了許多的選擇或合作關係是源自一些看起來沒那麼冠冕堂皇的理由,而這些小事情往往比一些華麗的宣言對政治產生更大的影響力。所以,檔案在這裡並不是去記錄某些時刻,而是在發掘一些可能性。

      有趣的是,雖名為「策展/知識」,但我們每次講座邀請的guest speaker,曾經有法官、法律學者、哲學家、紀錄片導演等等,就是沒邀請過策展人。 我後來也了解到,因為我們討論的並不只是「我們看到了什麼?」,在這個問題背後我們會延伸更多的問題,例如「為什麼我們會看到這些東西?」「這些東西是怎麼被看到?」或是「我們看到的不同東西之間的關係是什麼?」等等。

      另一個帶給我很大衝擊的是什麼是「批判性」。其實早在中央時,我一直記得有次跟曾少千老師討論論文時,她曾經提醒我「寫論文不是在寫作文,而是要發展自己的觀點。」。而在C/K的課程中,這更是被極度強調的事情,也就是,「你自己怎麼看這件事情」。當時跟同學、朋友們聊天時,也常會被問「那你怎麼想?」因為他們從小在教育中就被訓練要獨立思考。這也讓我學到,在C/K的課程中,重點不是在學習有哪些理論,而是在學習建立面對「理論」的態度。因為視覺文化的研究並不是想要去增加某個既定學科現有的資訊,而是不斷地回望檢視,是一種要求要從你所在的時空條件下,重新思考理論結構的方法,這也是為什麼批判性會是視覺文化最重要的特質。

      畢業後這幾年,不管好的或壞的,其實經歷了許多以前在學校時,不敢想或沒想到的事情,但這中間真的遇到很多人的幫助,也就這樣一路走到現在。所以,只是想要跟學弟妹分享,照顧好自己的身體跟心理健康,必要時要懂得求援,而且永遠要處在充電中的狀態,機會來臨時就別想太多趕快去抓住。那麼,最後就祝各位學弟妹,以及我自己,人生不設限。



陳慧盈

2004第十二屆校友

受訪就讀倫敦大學金匠學院視覺文化研究所博士班「策展/ 知識組」(Curatorial/ Knowledge)

國立中央大學藝術學研究所畢

曾任高美館助理研究員